阿倍
1.
"我愛咱們的國阿 但是誰愛我呢?"
老舍只說過一次"我愛咱們的國阿 但是誰愛我呢?"
在今日 我們是否在重複這句五十年前的呼聲?
"我愛咱們的國阿 但是誰愛我呢?"
單這句話 不確定咱們的國是誰的 不確定誰在愛/不愛"我"
他只是懇求與呼叫"愛我"
2.
"咱們的國" 一個不知道是什麼的"咱們的國"
一個不確定有沒有"愛我"的"咱們的國"
它依憑著什麼樣的條件 呼喚"我"去愛它
它是否能命令"我" 要求"我" 懇求"我"去愛國
它是否滿足了"我"一些什麼 誘惑著"我"去愛國
(以自由 消費 醫療 教育 交通 等權利來招喚我)
誘惑著"我" 以某種狂熱與無條件的犧牲
用我的身心與舌頭去貼近 親吻 擁抱 愛這個不具名的"咱們的國"
然而"我"愛它嗎 需要條件的愛 是真愛嗎
如果它什麼都沒給"我" 折磨著"我" 挫折著"我"
讓"我"變乞丐 讓"我"吃不飽 讓"我"變得更無知
"我"還是愛它的嗎?
再說一次 "我愛咱們的國阿 但是誰愛我呢?"
也許這句話成了謊言 因為真正的愛是不需要回報的
不需要任何條件 就能說"我愛咱們的國"
即使"我"始終搞不清楚"咱們的國"是什麼?
3.
不愛國。
我們有權力不愛國嗎?
我們能一邊不愛國 一邊又說著"我愛咱們的國阿 但是誰愛我呢?"
如果我們不愛國 不愛這不具名的"咱們的國"
我們能否去問"但是誰愛我呢?"
我們逃跑 叛離"咱們的國"
不論採取政變 示威 逃逸 躲藏
甚至用了"咱們的國"給予我們的公民不服從的權利
我們必須說謊 說著"我愛咱們的國"
然後去問"但是誰愛我呢?"
"咱們的國"知道我們說謊嗎?
法律 警察 出版審查 監獄 心理學家
檢查得出我們在說謊嗎?
"愛我" 因為"我愛咱們的國"
"我"偽裝自己 在掩蔽與謊言下
說著"我愛咱們的國" 我們要求"愛我"
給予我們生存 給予我們工業與進步
給予我們被呵護的權利 我們呵護我們的權利
這一切 只因為出於謊言: "我愛咱們的國"
而要求"愛我"
拋棄了國家認同 叛離了政黨政治
反抗著康德"論人類有無說謊的權利"
"我"還是要說這一絕對的命令: “愛我”
為什麼? 只因為一個謊言:"我愛咱們的國"
4.
愛與謊言 無限與條件 權利與求存
在不愛國的的情況下 我們愛與被愛
我們要求著被愛
虛假地擁抱那不具名的"國"
但是 說謊不需要付出代價嗎?
反叛不需要被處罰嗎?
我們真能不需要任何代價
要求不具名的國給予我們愛嗎?
給予 真實的給予 絕對的給予
出於“愛我”這無上綱領 通過"我愛咱們的國"
是否真的不需要付出什麼 愛 就能被我們接受
如果 只是如果 真的就是如果
我們接受了 接受了國家的愛
接受了不具名的國“愛我”
讓"我"茁壯 讓"我"存活 讓"我"聰慧
讓"我"不再空洞無神 讓"我"不再成為尼采口中的“最後之人”(last men)
難道不又是另一個謊言?
為什麼? 因為不可能有不用償還的給予
不可能有無需代價的禮物
誰給予 然後誰負債
絕對無條件的給予就是一個謊言
“什麼謊言?” 一個不需要任何負債 就能接收的愛
接受了給予 接受無條件的給予 一個被給予之愛
就接受了謊言 愛的謊言 進步的謊言 謊言的謊言
4.
再說一次老舍的呼聲: "我愛咱們的國阿 但是誰愛我呢?"
如果愛是無條件的 是絕對的給予
是被愛者無須負債的愛
那麼 我們就不能說"我愛咱們的國阿 但是誰愛我呢?"
在謊言之愛與國家認同 創造的進步與教條的僵死
這些兩難中間
我們是否還在問"我愛咱們的國阿 但是誰愛我呢?"
所謂台灣(也許 它也是一個不具名的國)的認同問題
在國家與個人 責任與義務 給予與負債
愛與被愛 無限與條件 諸多兩難之間
我們唯有說謊 國家說謊 我們說謊 一起說謊
我們才能說"我愛咱們的國阿 但是誰愛我呢?"
如果不先說謊 我們要如何先說認同?
存不存在公利與私利 如何確認正確與錯誤
難道都不是一齣"嚴肅的畜生"的一場華麗演出?
你認同嗎? 認同我嗎? 也許 我也在說謊
我到底說什麼? 我只是在說"我愛咱們的國阿 但是誰愛我呢?"
後記:網路上某個哲學討論社群,曾以〈為什麼台灣缺乏創造力?〉為題引起熱烈討論。發文者問:「為什麼......永遠只有外國人影響我們而我們沒有影響外國人?」並論道:「一個外國的哲學學生,他的老師會開出多少是中國人寫的書?」
大多數參與討論的論者認為這與台灣的國際視野與國內教育文化制度有關。然而,筆者認為後來的討論串離題非常嚴重,許多網友爭論「台灣的學術與政治地位」、「制度是否更有利於弱者與乞丐」、「創造力與競爭力是否是資本家才會問的事?」最後變成相互謾罵,如:「你懂法律與制度嗎?」、「你說話根本沒有邏輯,還問什麼哲學的創造力」、「政府照顧弱勢就花很多錢了,你自己出錢去發展創造力阿!」、「法律與制度都是為強者服務,根本不會去管創造力」......最後討論變成了「我們是誰?」以及「為什麼我們要遵從制度與管理?」但內容大多是在指責其他論者發言的缺陷與盲點(文中充滿白痴、不愛國、沒腦、理解力有問題等字句),不斷追打對方的國家認同問題,認為沒有國家認同,怎麼討論這個群體的特質?而群體真的就是群體嗎?「創造力」這議題完全被遺棄了。
筆者為了制止這串惡質的討論,便以老舍《茶館》(1957)一書中的短言,去說明:如果爭論哪種認同可以帶來最好的效益,並彼此謾罵對方的認同問題(亦如藍綠爭論經濟掛帥還是主權優先),都是「嚴肅的畜生」所關懷的議題。一如文中指出,認同本身就是一個矛盾的現象,但是出於「愛我」這一要求,我們還是得先說謊。
進階閱讀:Derrida, J. (2009). 《論好客》。賈江鴻譯。桂林:廣西師大。